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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跃上沙坡,眼前即是一片枯死的胡桐林,灰白的死亡之色绵延望不到尽头,林中树木已被风化,或颓或立姿势诡异,枝木虬结延展,凝固在半空中,好似痛苦无声的挣扎,走进只觉有森然之气,那些尖啸声,就是风穿梭在枝干间摩擦出的声响。
春天跟着李渭默默的走了许久,忍不住问:“它们死了多久?”
“或许有百年吧,就算是最年老的牧人,也不知道它们何时生,何时死。”李渭指着脚下凝固成壳的沙层,“几百年前,这里大概有泓地泉形成的湖泊,湖边草木丰茂,胡杨蔚然成林,后来地泉干涸,地面的水蒸干后,它们经年累月等不到水的滋养,只能活活渴死。”
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死亡,心内震撼不已,春水连天的江南,恢弘奇巧的长安城,富饶肥沃的关中,所有景象都在这片胡桐林里黯然失色,老天造物,究竟是怎么样春秋笔法啊。
“死的时候,这些树肯定都很痛苦。”她呐呐道,那些枯树有的匍匐在地□□,有的怒指苍穹呐喊,风擦过的每一段枝干都在叫喊,水,水,水。
“大爷十年前来的时候,它们也是这样么?”
李渭回想起十年前的冬天,他们追着一队突厥骑兵从此地经过,这片沙卤下过一场雪,雪花干燥,随风纷飞,四野白茫茫,分不清哪里是天,哪里是地,胡桐林风声凄切,同行的人说,这是那些惨死的鬼魂锁在树干里的哭泣声――那时候,这片胡桐林里的确死过很多的人,如今白骨刀剑都已不在,不知是埋在沙里还是被狼鹰拖去啃食,只剩这片胡杨林,依旧伫立在风中。
“这样的死林在大漠里有很多。”他喊住她要往前行的步伐,“林中怕有毒虫,莫往前走。”
她分明看见前面土里半埋着块泛微光的铜片,想要走进林中捡,被李渭的马鞭卷住手腕:“别去。
她觉得有些奇怪:“前面有东西。”
“林里晦气重,怕是什么不好的东西。”他只怕她年纪小,看到吓人的东西害怕,“走吧。”
两人上马,李渭带着她一路急策,胡桐林过后又是一望无边的砂砾地,风更大了些,地上砾石随风滚动,发出哒哒的声响,马身上裹了一层黏腻的白沙,沾着汗水拂之不去,追雷尚且矫健,春天的坐骑已是受苦不堪,不断的嗤着热气。半道停下来歇息,坐在沙地里她的腿都在打颤,李渭递给她的清水和干粮,被她咬了两口又塞回包袱里,短短几日下来,整个人都瘦了一圈。
一直走到日暮天黑,灰蓝天色一点点退至天边,黑色幕布顺势披洒而下,月亮和星辰逐一登台,白茫茫的碱地逐渐发黄发干,几团白草羸弱的趴在地表瑟瑟发抖,渐渐有了荒丘矮坡,风中也没了那种发苦的味道――这算是出了白海子。
春天身上的汗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,面衣取下来,额发已是湿淋淋如水中捞出,面颊被熏的发红,被晚风一吹,倒有些冷,李渭把那羊裘给她:“晚上风冷,担心着凉。”她早已累的挺不直腰杆,顺从的裹在羊裘里,一副气喘吁吁半死不活的颓废模样,李渭看着她喘息间后背隆起的肩胛骨,牵着她的马:“还剩几十里路,你若是累了,闭上眼歇歇,我带着你走。”
她摇摇头:“我不累。”
此夜并没有停下露宿,裹在羊裘里也不觉冷,只觉四肢僵硬无力,李渭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搭话,讲讲沿路的状况,她知道从玉门到伊吾之间共有八百里,大概要行半个月,除了途中十个筑在绿洲上的驿站有水泊,其他都是荒漠黄沙,每个驿站都设有烽燧呵管,道上的商队几乎都沿着这十个驿站行走,一来补充粮水草秣,二来受烽燧驻军的庇护,免遭匪徒骚扰。
天高远,星子却低悬,她模模糊糊的听着,记在脑海里,城高几许,水泊在何处,要躲避何人的盘问,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随着风传入耳中,她渐渐的趴俯在马背上,面容沉静又安详。
睡前迷迷糊糊的睁过一次眼,看见李渭背影也微微松懈,头上发束已乱,几缕黑发随风纷飞在鬓角,坚毅侧脸呈现出极少见的桀骜和落拓来,有点羁旅天涯江湖客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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