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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延聆觉得热。这热像是一把匕首从他的背上凌厉地削过去,要把他整张皮剥下来似的。他的脑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——爆炸了。
车上的报警器拉出刺耳的“哔哔哔哔”声,人群的哀嚎、怒吼、哭泣哗啦啦一下子争先恐后地涌入,有人从他身边匆匆踩过去,碾过他的手臂,连道歉都没有一句就跑了。他打了个滚翻到墙边上,趴着没有动,身下的车底板还在晃,晃得他胃难受。他稍微抬头,血腥味极其刺激,冲得他两眼一翻,眼睛看到乳白色的烟雾团成大朵大朵的云,压得人支棱不起脖子。能见度很低,两米开外什么都看不到。
他叹了口气,扶着墙慢慢站起来,这才把车厢看清楚了。行李和人肉相互叠压,堆积在座位上、地板上、桌面上,走道被断裂的肢体填满了,一条人肉铺出来的直廊,尸骸像从浓烟中伸出来的一条长舌,卷着鲜血往回拖。右侧的座位上一个长头发的女人,被上方掉落的行李箱正好砸在后脑,箱子压住她的脖子,只露出被压断的头。她侧着脑袋,眼睛瞠大与周延聆对视,手臂耷拉在椅子上,血顺着手背滴到沙发椅景泰蓝的缝面里,变成了一块褐色的污渍。
周延聆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,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缅甸边境的山沟里,被炮火洗礼过的战壕也是这样,那么窄,那么深,全是死人、死肉,摞得高高的,变成了老天爷为寒冬储存的口粮。他稍微挪挪脚,玻璃渣子和灰尘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,火车一个颠簸,一截指头滚到了周延聆的脚边,白森森的一段小指,包裹在灰尘里,像一颗刚刚破土的花骨朵。
不断地有人从周延聆的身后往车厢里面挤,周延聆站在原地没有动,他四下去找伍凤荣的饭盒,不知道被扔到了什么地方。脑袋里乱糟糟的,一会儿忙着救人,一会儿又想着找乘务。
“延聆——”远远的伍凤荣在叫他。
周延聆转身跨过一具尸体,伍凤荣跌跌撞撞正扑到他怀里,脸色还算镇定。两人对视,都在对方的眼里找心安。周延聆先开口:“我没事,我在餐车门口,离着远。”
伍凤荣眼里微微的湿意退了下去,点点头,战战兢兢地回望恐怖的景象,还没完全聚焦,有人拽了一把他的衣服,风一阵冲到他眼前,声嘶竭力地尖叫:“我老公死了!你们负不负责?他死了!他死了呀!”披头散发的女人两眼血丝遍布,竭力活动着那张嘴巴,她身后立刻有更多人冲到跟前来,他们踩在尸体上,把那些残肢断臂踢到椅子下,互相推拉纠缠。伍凤荣想扶一把那个女人,她挥舞着沾血的手臂举到伍凤荣面前,指甲在空中胡乱地挠,阴森的指甲像无数的钩子亮着银光,又凶又野。零碎的唾沫星子扑到伍凤荣脸上,旁边有人抓住她的头发,把她一把往地上按去,周延聆急着把伍凤荣挡在身后。
“女士,你冷静一点,女士,”伍凤荣扶着她的胳膊:“我们会安排好各位的,不要担心。”
他清了清嗓子,吼道:“赵新涛——”
赵新涛隔着人群朝他挥手:“在这儿!哎!来了!别挤,别伤了人!”他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乘警,正想办法把活着的人带离车厢。门口已经有乘务把守,不允许再有人进来了。
伍凤荣好不容易挣脱人群,连连喘气:“封锁现场,看看有没有着火的地方,及时灭火,顺便检查一下车上的消防用具;清点好遗体,把遇害人名单尽快列出来,家属、亲友和陪同人员统一安排在一截车厢里。水、食物、药品所有东西尽可能地用,不要怕浪费。”伍凤荣找到周池:“小池,你主要负责清点伤情,需要什么人帮忙直接用,就说我说的,先保证伤患们的急救工作。延聆,你应该也有不少急救处理的经验,你跟着小池,救活一个算一个。”
两个姓周的点头领了命,立刻钻进了车厢走道里。伍凤荣又把乘警组的组长叫过来,吩咐他找爆炸源。没一会儿,周延聆带着一个乘警从一个破烂的行李箱旁边找到几片破碎的塑胶,那乘警捂着口鼻向周池要了防护口罩,将塑胶扔在伍凤荣脚边上。
“车长,有可能是这个。”
伍凤荣本来没有察觉异常,靠近了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:“这是什么?”
周延聆解释:“是氯气,有很好的引燃作用。如果放在封闭的容器内持续加热,容器内压力升高,就会导致氯气爆炸。荣荣,你把口罩戴上,这东西要是吸入多了,是会中毒的。没有爆炸前,我走过这截车厢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一点点味道,不是非常明显,所以我也没有在意,只觉得有点臭,我以为是厕所没关门或者是谁吃的东西坏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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